今年3月发生的一起集体劳资纠纷,瞬间刺破当年的柔性屏想象,不仅令400亿计划倍显苍白,也暴露了项目早在2019年末就遭遇资金危机的事实。虽然投资方负责人近期极力否认项目烂尾,但前后两年期间,在坐享风口之利且无疫情阻隔的情况下,落实资金仅有沣西发展(沣西新城直属企业平台)实缴的不到一亿元,如今逆风正冷又如何撑下去?
据财联社记者了解,继劳资事件之后,目前陕西坤同可能面临的麻烦还有或将到来的工程施工纠纷,项目搁浅的后遗症对园区的伤害也料将逐步显现。而对所有关注项目的各方来说,眼下需要复盘的一个现实问题就是:这一切到底是如何发生的?
后来居上的“大手笔”
陕西坤同柔性半导体基地是在产业风口下横空出世的。2018年10月16日,西咸新区正式对外宣告:总投资400亿元(约60亿美金)的柔性半导体服务制造基地项目落户于新区下辖的沣西新城。据项目投资方陕西坤同半导体科技有限公司公布的进度计划,项目预计2020年第四季度投产,2021年第三季度正式量产。
此时虽然有关柔性屏的投资计划众多,但陕西坤同的手笔立刻显露出后来居上之势。当时勾绘出的项目蓝图包括:“世界级柔性半导体暨显示技术研发认证中心、强大且完整的柔性半导体暨显示产业链及产能规模为30K/月大片基板的第六代全柔性AMOLED示范量产线”等。整个基地面积达2000 亩左右,并将建设号称陕西史上规模最大(55万㎡)的洁净厂房面积。
上海是国内最早布局AMOLED产业的地区,在该领域备受当地扶持并寄予厚望的企业为和辉光电。就在陕西坤同落地西咸的当天,专注AMOLED领域多年的上海和辉光电在其承办的2018新型显示与智慧互联大会上透露,总投资272亿包含G6代AMOLED生产线的二期建设进入生产设备安装调试阶段,其建设的洁净厂房面积约32万㎡被称为“上海最大的净化厂房”。对比之下,陕西坤同公布的55万㎡洁净厂房建设规模之巨可想而知。
产业风口与过剩隐忧
2018是柔性屏的风口之年,彼时正值国内电子巨头纷纷加码入局之际,砸坑烧钱,新建、扩建柔性屏项目的消息此起彼伏:当年7月,深天马A公告将投建第6代LTPS AMOLED生产线二期的扩建项目,总投资145亿;12月,京东方宣布将在在福州投资465亿元建设AMOLED生产线;维信诺在其昆山第5.5代AMOLED生产线已量产的基础上宣告再投建第6代全柔AMOLED生产线建设,总投资440亿元。
伴随蜂拥而来的产业投资盛况,产能过剩的担忧也隐隐浮现。仅以京东方为例,其在柔性AMOLED产线方面的总投资额已逼近两千亿元人民币,设计月产能高达19.2万片。而综合近年来已建成和计划在建的AMOLED产线来看,若都实现量产,产能合计将超过5亿片,但柔性屏的普及速度却远低于其预期。
“换句话说,AMOLED虽然是个好产业,在各地一窝蜂上马的情况下行至2018年末之时,一些风险已经在悄悄地集聚了。”一位半导体业内资深人士回顾当年情形称。
被忽略的致命细节
此种背景下,陕西坤同项目的落地依然给当地业界带来广泛的振奋,激动情绪下,有关投资主体的一点可怕细节却未引起关注。
据了解,面板行业投资规模巨大,一旦出现投资决策失误或者技术演进方向押错,就会酿成灭顶之灾。近20年来,在面板产业翻船的公司和资本大鳄数不胜数,比如华映,夏普和JDI。
而柔性屏更是面板产业里最城高水深的一块领域,目前行业内摸索出行之有效的建设模式是面板企业与地方政府合资合作,长期坚守主业,项目成功一个再推进一个,能发展起来的大多如此。
表面上看,西咸400亿柔性半导体基地的投资也采取这样的模式,项目主体依惯例为新入区注册成立的陕西坤同公司,起初股东有三,分别为:坤同科技(北京)有限公司,持股65%,认缴12亿美金;GSF Global Co.,Ltd(下称GSF),持股30%,认缴7亿美金;沣西发展,持股5%,认缴1亿。公司合计注册资本20亿美金。
但作为投资方的前两大股东,却都是赶在陕西坤同成立之前新成立的企业。陕西坤同正式设立时间为2018年7月,大股东坤同科技(北京)有限公司(下简称‘北京坤同’)设立于2018年2月,曾经的二股东GSF为陕西坤同原总经理卓建宏名下海外新设公司。卓建宏此前曾为上海和辉光电市场销售主管。
此种情形与京】东方、维信诺、深天马、TCL华星光电等老牌电子企业,在业内深耕多年并具备相当规模实力后才敢上马柔性屏的步调反差强烈。
坤同老板前传
大股东北京坤同股东为三名自然人,实控人同时也是陕西坤同董事长李肖燕名下还有一家由其控股的企业:北京比兰德国际投资管理有限公司(下简称‘北京比兰德’)。比兰德成立于2003年,主要从事投资管理与技术服务、转让等。2015年,北京比兰德与上海嘉裕投资管理有限公司(下简称‘嘉裕投资”)发起成立北京嘉裕比兰德投资基金(有限合伙)。
嘉裕投资老板刘方生是一位“金融业老兵”,在海外从业多年后回国创立该企业,主要从事传统私募基金、另类投资基金、基金的基金和年金投资的运作,曾于2010年设立国内第一只规范化运作的对冲基金。
比兰德投资基金成立后的主要投资为中稷通信,该项目是颇具神秘色彩的“中稷系”旗下项目。“中稷系”核心平台为中稷实业投资有限公司(下简称‘中稷实业’),中稷实业旗下现有35家子公司和65家间接控制的关联公司。
中稷通信大股东为上海中稷伟亿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下简称‘中稷伟亿’),中稷伟亿实控人宁毅伟同时担任中稷统筹(上海)股权投资基金管理有限公司(下简称‘中稷统筹’)的执行董事兼总经理,中稷统筹是中稷实业全资子公司。中稷通信的三股东北京中稷万通通信科技发展有限责任公司(持股30%)也是中稷实业旗下控股子公司。
“中稷系”在资本市场曾风云一时且颇多争议,多年前西藏发展深陷“遭掏空”风波时,其相关企业曾多次现身。现在,中稷实业则因官司缠身而深陷危局。
公开信息显示,中稷实业牵涉的经济纠纷多达50多起,主要包括股东损害公司债权人利益责任纠纷、追收抽逃出资纠纷、民间借贷纠纷与建设工程施工合同纠纷四大类,企业多次被最高法列入失信人,股权也频遭冻结。
中稷通信实控人宁毅伟为中稷实业打理的那家中稷统筹(上海)股权投资基金管理有限公司,旗下7家子公司当中已有6家注销。
比兰德基金投资的中稷通信之进展,目前看不到任何有效公开信息,但由“中稷系”现今的状况看,其命运已相当灰暗。而这一系列演变中,勾勒出的陕西坤同董事长李肖燕行走投资圈经历也难言成功。
投资中稷通信这般经历之后,2018年2月,李肖燕成立北京坤同,与上海和辉光电曾经的市场与销售负责人卓建宏联手开始组建团队,试图加入半导体前沿的热闹风口当中。而他们的资本冒险对于任何一家承接其落地的园区来说,都不啻于一场胜算很小的豪赌。
豪赌式招商后遗症
2020年2月底,陕西坤同发出《致员工的一封信》,称“公司从成立到去年10月底整体运营差强人意,无论从制度体系建设,文化建设,财务规划还是日常管理均不能达到运营一家企业的基本要求”,信内还披露,其总经理卓建宏于2019年10月26日“无任何工作交接直接微信提岀离职,董事会临时被动接管公司运营,给后续造成了很大的工作困难”。
原总经理卓建宏出走后,陕西坤同二股东GSF也随即退出,其股权由大股东北京坤同与三股东西咸发展按比例承接。一个多月后,曾于2018年3月由北京坤同作为大股东设立的坤同创科(杭州)股权投资基金管理有限公司也注销了。项目落地一年多时间里,北京坤同始终未能履行实缴出资义务,400亿投资计划仅靠西咸发展陆续实缴的近一亿资金维持。
3月至今的两个多月里,陕西坤同的劳资纠纷愈演愈烈,项目建设也彻底停摆。目前,相关劳资纠纷正在西咸新区劳动仲裁委审理,项目建设的停摆则在间接酝酿着诸多工程施工纠纷。
陕西坤同项目的工程总包方为陕西建工控股集团(下简称‘陕西建工’)。2019年9月10日,陕西建工与陕西坤同签署合作协议,就共同推动陕西坤同柔性半导体服务制造基地项目建设达成协定。
此后,陕西建工将总承包的施工工程分为若干标段对外发标。陕西建工电子商务平台招标信息显示,相关十余个标段主要包括建筑施工劳务、砂石水泥管线采购、活动房建设等。
2020年5月13日,有标段仍显示正在进行中。财联社记者采访的几家标段分包商均表示,工程款大多仍未结算。
一家活动房建筑商称:“我们干的工程量约定价款为两百多万,约定6个月内付95%,现在活也基本干完,甚至全部工程款的票都早已给陕西建工全部开过去了,可对方到目前(5月13日)为止给我只结了15万。这连税钱都不够,两百多万的票我税就交了大概26万。”
一家水泥供料商说,“4月下旬我们还给供过一次料,之后就停了,料款是春节以后就没有结过,好在我们的量不大也没有太操心。”
“他们之前先是一直跟我说陕西坤同有领导不在国内现因为疫情回不来,所以账就一直拖着。现在又说项目(坤同)就算没了园区也会上别的项目,等上了其他项目就能结账。”前述活动房建筑商称,“现在因为我们还有别的活要忙,如果到6个月还是不给结账那就只能起诉他们了。”
陕西坤同董事长李肖燕此前虽然公开发声称“项目还要做下去”,但所有的事实都正在指向“项目难以做下去”。
“投资公司大多没什么资产,一间办公室几台电脑就能运转,项目一旦失败,老板常常是转身就能走人,连打包都不用,但对于园区来说,留下的伤害是深远的。”西安当地一工业园老干部对此感叹道。